在北京车站分手时,曹部长拉着取重的手对前来接站的部长夫人说:“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小钟同志。”“哦,小钟,你好!有空到家里来玩。”“夫人好。谢谢!”曹部长这样的介绍让取重很意外,同时他也从中体会到部长的某种心思,很显然他们事先已经讨论过取重这个人,并且诚心希望同取重有某种结果,傻瓜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已经二十有二的取重岂能不知!只是他觉得,自己是农民子弟,同高级干部攀亲似乎不妥,再说自己没有积蓄,年纪也不大,因此现在谈对象他没有积极性。
取重不知道的是,曹部长向中央汇报完工作,部里也没有给他分配新的工作,反正都是造反派掌权,他也懒得去多管闲事,就一心一意谋划他三儿同取重的事。他通过测绘局政治部,找到取重他们中队杨指导员的“你好指导员,我是与钟取重一起在沈阳工作的曹部长,同取重的直接领导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挺喜欢小鈡的,想进一步了解一些他的情况,你现在方便吗?”“曹部长好,现在方便是方便,他刚刚回到队上,有半年多时间同你们在一起,他的情况说不定还是你比较了解。”“你说的没错,因为了解,所以喜欢。但我们这里的半年多,主要是工作,没有涉及其他事情,有些情况我又不便直接问他,像他的政治方面的情况、家庭情况、恋爱情况等等。”“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可以大体说一下:他是测绘学院毕业的中专生,组织上准备最近给他们定级提干,在学校及到我们队上,他都写过入党申请,目前是我们支部的入党积极分子,没有听说他谈过对象,另外他家是农村的,生活比较困难,经常要往家里寄钱。”“谢谢指导员不吝赐教,这些情况对我很重要。”“赐教谈不上,曹部长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一定言无不尽。”“我想麻烦指导员一件事。”“您说。”“方便的时候,告诉小鈡一声,让他有时间到甘家口我家里来玩。”“没问题,一定转告。”“那就谢谢了,再见!”“部长再见!”曹部长对这个电话很满意,又觉得这样还是不解决问题。于是他又给二部的老赵(也就是在沈阳时取重的组长)打电话。在离开沈阳前夕,曹部长曾经同老赵聊过对取重的想法,因此这个电话有点催促的意思。老赵自然明白曹部长的想法,所以一阵寒暄过后,他马上诉起苦来,说自己后天就要到尼泊尔去任武官,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有关尼泊尔的资料,不过一定会在离京前去一次测绘局,找取重好好谈谈,把部长的心意转达到,并且努力做些说服、促成这方面的工作。老赵升任武官,祝贺是必须的,同时曹部长也有点失落,他能在临走时去谈一次,已经很不错了,也不能指望太多,所以曹部长对老赵除了祝贺就是感谢。
这天上午,老赵来到取重他们中队,向杨指导员递上自己的介绍信,并且说明了在沈阳时是取重的组长,这次是向他告别的。指导员把他带到取重他们作业房门口,用手指指了一下,老赵向指导员点了点头,就走了过去,此前他没有见过画地图,也没有马上声张,只是静静地看着。取重觉得旁边有人,抬头看了一下:“老赵,你怎么来了?”声音不大,且是满满的惊喜。“你不来看我,我就来看你呗。”“你们在三座门①戒备这么森严的地方,谁敢去啊?”“其实只要你说要找二部的老赵,还是可以进去的。”“你老赵的面子真大。”“也不是面子大,因为谁都有个人情世故是不是?小钟,我们不在办公室说了,到外面走走,行吗?”“行啊,我同组长打个招呼。”
五月的北京春风拂面,绿树婆娑,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之一。取重和老赵就在测绘局的院子里边走边聊。
老赵因为时间紧,所以就来了个开门见山:“小钟,回来以后,到曹部长家去过了吗?”“没呢。我觉得吧,曹部长叫我去玩,好像有那方面的意思,所以不大好意思去。”“你能体会到那方面的意思,说明你不笨。正因为有那方面的意思,所以你才更应该去!”“老赵,你也不是外人,就跟你直说,我只是农民的孩子,家里条件又不好,同这么大的干部打交道,是不是不大好!”“你呀,小小年纪,门第观念这么重,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门当户对!我敢肯定,三十年前的曹部长,肯定不如现在的你。再说了,是部长家要找你,又不是你要找部长家,你只有点头同意事情才有可能嘛。”“话是这么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你小子想法还挺多,我没有时间与你细聊,只强调两点,你答应我:一是最近抽时间去看看曹部长,二是不要轻易放弃,他们老两口是真的喜欢你,你去了也许都明白了。”“第一条现在就答应你,第二条嘛让我再考虑考虑。”“也行,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我得走了。”“什么事这么急?”“不瞒你说,我明天就得去加德满都任武官,准备工作还没有完全做好,答应部长的事也要照顾到。”“太谢谢你了,老赵!你怎么来的?”“门口有个车等着。”
星期六下班前,取重同杨指导员打招呼,说是明天准备去在沈阳一起工作的朋友那儿玩。“是去曹部长那儿吗?”“是,你怎么知道的?”“曹部长来过电话,说希望你去他们家玩,我打算一会儿下班时转告你的,没想到你主动提出来了。”“是这样啊,他另外还说了些什么?”“他说他们喜欢你,另外我通过局政治部了解过,曹部长是革命领导干部,你要是想同他女儿发展关系,组织上没有意见。”“我知道他们有这方面的想法,可是,指导员你是知道的,我是农村出来的,家里又相当困难,同这么大的高级干部打交道,我还真没有想过。”“你不是明天要去吗,有什么想法回来再说吧。”“行,指导员再见。”
第二天上午,取重换了比较新的军裤和衬衫就出发了,他没有想到的是,所谓甘家口,原来是一个别墅区,几乎一样的二层小别墅有好几排,大概有30多幢,大门口还有解放军站岗,这里大概是共和国部长们的居住区。他向坐在传达室里的人说,找七机部的曹副部长,他说了声稍等,就拨起了“曹部长家吗?门口有人找。”也就3、4分钟的样子,头戴草帽,身穿背心、短裤的曹部长就向大门口走来,取重立刻迎了上去:“曹部长,你好!还麻烦你来接我。”“必须的,小钟,你来就来吧,买东西干嘛。”“一点水果,不成敬意,曹部长你们这里的房子都一样,要是我自己,还真不大好找。”“知道编号就容易找了。”
门是开着的,部长夫人就站在门口:“夫人好!”“小钟你来了。”她伸手把小钟手里的纸袋接了过去,门口放着两双布拖鞋,小钟想大概有一双是给自己准备的,就把解放鞋换成了拖鞋,进门换鞋,这是取重第一次遇到,也没有什么,客随主便嘛。
过了玄关,就是一个大约有三、四十方的大客厅,靠墙放着一排皮沙发,茶几上放着两盘水果,分别是苹果和香蕉,水果盘旁边的茶盘里有四个搪瓷茶杯和一把不锈钢热水瓶,沙发对面的柜子上,是一台当时还很少见到的日产14吋电视机,电视机上方的墙上,是一幅在玻璃框中的文革中很常见的毛主席去安源的宣传画。客厅的对面是餐厅,放着一张饭桌和六把椅子,餐厅的左侧是厨房,右侧是楼梯,楼梯的对面,也就是客厅的旁边,好似还有一个房间或者书房。这样的房间布局,让取重有点目瞪口呆,如此又大又豪华的住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跟在取重身后的曹部长,看到取重有点发呆,赶忙说:“小钟你坐,吃点水果。”他说着往茶杯里加水,“这是你们杭州的名茶西湖龙井,还是今年的新茶,是一个朋友前两天刚刚拿来的,你尝尝。”“谢谢部长。”曹部长说完,朝着楼梯方向喊了一声:“三儿,你下来陪客人。”他又对取重说:“你吃点水果,我去准备午饭。”“部长你请便,不过不要太复杂,简单点就好。”“你是第一次来,我总要尽地主之宜。”取重还想说什么,一个小姑娘来到他们跟前:“三儿,你陪小钟说说话,我和你妈去准备午饭。”曹部长说完就去了厨房,取重想,这个姑娘大概就是他们打算要说给自己的对象,于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胖乎乎的国字脸,这很像她的父亲,五官端正,肤色白净,齐耳的短发,将近1米6的个子,上着白色府绸短袖衬衫,下穿牛仔半截子短裤,衬衫的下摆扎在裤子里面,看起来时尚而且利索。美中不足的是眼睛不大,这一点也像她父亲。
他们静坐了大约一分钟,大概都在想怎么开口吧,取重首先打破僵局看着她说:“我叫钟取重,在总参测绘局工作,在沈阳工作时与你爸认识。”“我知道。”“你们家就你和爸妈三个人吗?”“哪里啊,我们家人可多了,我们姐妹五个,我排行老三,所以他们叫我三儿。”“我还以为就你们三个,数你最小,所以叫你三儿。”“有你这么理解的吗?”“这不开玩笑嘛,那她们人呢?”“我爸估计你今天肯定会来,所以昨天晚上就说好了,今天一早就让她们到我大姐家去了。”“就为了我,劳师动众的,让我多不好意思!你大姐家离这里远吗?”“有点路,他们两口子都在五院上班,离他们单位倒是不远。”“他们已经成家了吗?”“对,有大半年了。”“你二姐呢?”“她也工作了,不过还没有结婚。”“你应该还是读书的年龄吧?”“我读了一年多的高中,后来因为文化大革命,学校都停课了,就在家里待着了。”“你们不是五朵金花吗,还有两个小妹妹呢?”“她们也跟我一样,在家待着。”“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自己有打算也没有用,都得听从安排,而且选择余地也不大,要么去工厂,要么上山下乡。”“你也可以考虑年底的时候去参军。”“几率也不大,招女兵的毕竟不多。”“也是,不说了,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说点轻松的,想不到你爸这么大岁数还喜欢做饭?”“哪里啊,他是专门为你在做饭,平时都是我妈一个人做的,因为你要来,他昨天晚上就在考虑要买什么菜?说你是南方人爱吃鱼,爱吃甜食,做荤菜一定要放点糖啥的。”“是嘛,我何德何能,让你家这般招待!”“招待也是应该的,你是客人嘛!”
“我是农村出来的,哪里能经常吃鱼,我们家经常吃的是倒笃菜。”“倒笃菜,倒笃菜是什么菜?”“你知道雪里蕻吗?在我们南方,有一种叫芥菜的蔬菜,类似于北方的雪里蕻,新鲜时炒着吃味道并不好,有点苦味,只能洗净后用盐腌着,再装进坛子里压实封好,然后倒放在地上,这样放上二、三个月,就可以吃了,这就是倒笃菜,我们家一年四季的主菜就是倒笃菜,春天的春笋、夏天的茄子丝瓜、秋天的冬瓜,无论是炒是蒸,都要放一把倒笃菜,更多的时候是倒笃菜蒸蒸,能放点菜油在里面,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农民的生活还是挺苦的。”“可不是嘛!”这时听到夫人在喊:“三儿,你准备一下,可以吃饭了。”于是取重去餐桌边摆放椅子,他让三儿去厨房拿碗筷,部长及夫人很快将菜端了上来,整整四个大菜两个凉菜:红烧肉、清蒸鲈鱼、青韮炒鸡蛋、平菇炒菠菜、凉拌三丝和松花蛋,外加榨菜肉丝汤。“夫人,整这么多菜,太破费了。”“你第一次来,表示个心意。”“小钟,陪我喝两盅。”部长拿着一瓶山西汾酒,笑嘻嘻地看着取重。“曹部长,我可没有喝过酒。”“没有喝过就少喝点,我也来陪你,”夫人说。三儿已经拿来三个小酒盅放在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三个人跟前,“随便坐,快坐下,”“曹部长,我来给你斟酒,”“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斟酒呢,”“你是长辈,为你和夫人斟酒不是应该的吗!”“小钟你别客套,快坐下,”小钟只好看着部长斟酒,这种外蓝内白的小酒杯很精致,大约可装酒5钱的样子,部长斟完三杯酒后,放下酒瓶然后端起酒杯说:“欢迎小钟到我家来玩,我们第一杯干了,然后就随意。”小钟站起来与两位长辈碰杯:“谢谢两位长辈盛情款待。”然后一饮而尽,这下不要紧,他只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胸口,而且还猛地咳嗽起来,怎么会这样,喝酒不是挺享受的吗?这么会这么难受!曹部长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小钟你快吃菜。”“小钟是真的没有喝过酒,而且喝得有点急,吃点菜应该没事。”夫人说。三儿起身把茶几上的茶杯端过来递给取重,取重接过来喝了两口,总算压住了咳嗽,但这一下把取重闹了个大红脸,老两口一个劲地给取重夹菜。在席间,取重主动说起当前战备任务的情况和测绘局的主要作业部队有可能转往山西的情况。老两口对当前的形势是了解的,但并没有表示什么看法。饭后,三儿去收拾碗筷,老两口陪取重聊天,取重有点害怕他们让自己表态,所以主动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而且强调了家里人口多生活比较困难的情况,目的当然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但老两口并没有在这方面多说什么,而是说以后经常来玩,你们自己多接触接触。
他们没有聊多久,夫人起身朝厨房说:“三儿,厨房我来收拾,你陪小钟去楼上房间里坐坐。”老曹也站了起来:“对对,去楼上房间里坐坐。”三儿擦着手来到客厅:“你带着小钟去楼上聊聊。”“不用了,在楼下聊也一样。”三儿就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老曹起身去了厨房。两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饭后个把小时,取重以老人应该午休为由,告辞出来了,曹部长让三儿送送小钟,取重说:“不用送,走过一次就熟悉了。”三儿本来也有点勉强,取重说不用送,她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再动。互道再见就从部长家出来了。取重觉得,这次拜访如果是看望老领导老朋友,他们的接待有点太过热情,如果是相亲,未免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部长夫妇这头是热,作为主角的两个年轻人并不热,特别是三儿,可以说完全不在状态;取重这边本来就不是去相亲的,准确的说是去说明情况的。
取重离开后,老两口还热烈地讨论对取重的看法,三儿更像是个旁观者。老曹很想知道自己看中的人,夫人满意不满意。夫人说:“就两个多钟头,很难下结论,以我的看法,人很朴实,不会做作,不愧是农民子弟;也勤快肯学习有礼貌,一句话人还可以;但未必会朝你想的方向发展,我看你是一厢情愿了。”“为什么呢?”“他既不主动介绍自己的情况,也不打听我们孩子的情况,你让三儿带小钟去房间坐坐,他说,坐这里也一样,要是换一个有想法的,巴不得就去了。你想想是不是这样?还有第一次在火车站见面,他叫我夫人,比较正常,这次到我们这里来,还叫我夫人,而不改口叫阿姨,说明他没有做我家女婿的想法。”“依你说这事悬?”“就看他以后还来不来。如果还来,就有希望。”“唉,我做了这么多工作,还是没有看透他的心思。”
两个星期过去了,取重没有再去看望,老曹心急火燎,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再向取重单位的杨指导员求助,打听取重从甘家口回来后的反映和动向。指导员对他说:“取重回来,并没有向自己汇报什么,这段时间在广东出差,估计再有几天也该回来了,如果需要,等取重回来后找他谈谈,有什么情况再向您汇报。”老曹说:“能谈一下当然好,但也不要让他有压力。”“分寸我会把握,有什么新情况一定汇报。”指导员还要了七机部的电话总机。
后来,杨指导员问起去甘家口的情况,取重如实告诉了自己的想法,指导员认为,不过早恋爱是对的。但是只要不影响工作也无可厚非,至于农民子弟同高级干部家庭结亲,更不能算问题,看到取重态度比较坚决,也没有再劝,并如实回复了曹部长。曹部长放下电话,呆呆地坐了好久,他有点想不通,一番好意怎么会被拒绝?还想再努力一番,被夫人劝住。
从沈阳回来以后,取重同调查组的其他同志也没有再联系,他好像没有建立人脉为自己谋利的想法。
①三座门:当时是总参、总政等中央军委主要办事机构所在地。